在全球汽车产业的纷繁讯息中，非洲大陆的消息总是稀缺。
究其原因，长期不受舆论重视是其一，社会生态的波动、产业链断层与消费市场特殊性等因素，又使其被视为产业的边缘地带，随之也令此地动向往往隐没于主流叙事。
然而，当我们习惯于聚焦欧美、中国、日韩等传统汽车市场的竞争格局与变化之时，新能源时代的到来，正为这片大陆勾勒出别样的产业图景——这里不仅是中国车企等国际力量布局竞逐的“新战场”，更孕育着本土力量突破产业桎梏的革新实践。

从禁燃令到本地新势力破土
在广袤的非洲大陆，除了像中国车企在此布局等“外来者”举措，对于其汽车相关产业的新近动作，笔者首先想到的是2024年初东非国度埃塞俄比亚颁布的“禁燃令”。彼时，因外汇储备有限对石化燃料进口的制约，该国决意加大燃油车使用限制，并意图借凭该国丰富水电资源的“溢出”，以及与之配套的面向全电动化转变计划，加快交通领域能源供给的多元发展。
客观而言，对于这类市场的开拓价值，显然还需时间、政策支持和基础建设的持续投入来进一步验证。但随着该国加快经济增长的步伐，其实际行动也揭示出一种趋势：产业转型的舞台并非仅局限于主流市场和国家，即便是规模较小的市场，也有机会在大变局中崭露头角，并利用可持续和环境友好的方式参与全球发展。

如今来看，这或是改变当下非洲汽车产业生态的前奏。2025年2月，西非内陆国布基纳法索的一则消息值得关注：该国宣布推出非洲首个完全自主设计组装的电动汽车品牌ITAOUA。

这个非洲的“造车新势力”宣称，ITAOUA首批推出的车型“Native”和“Sahel”，具备GPS导航、蓝牙和太阳能充电等技术，充电30分钟可续航330公里。其目的是满足非洲市场城市和乡村环境中的缺电痛点，因为非洲市场的能源获取通常受到限制。该车辆的太阳能电池使其能够利用该地区充足的阳光，使其成为电网连接受限国家或地区的理想解决方案。ITAOUA公司副总经理阿尔法·卡凡多表示：“我们的车辆100%无碳排放，因此我们可以真正地说，我们正践行环保战略，实现可持续的绿色出行。”
“ITAOUA”这个名称源于摩尔语，意为“前方的房屋”，既承载着本土文化基因，也蕴含着对品牌未来的期许。ITAOUA公司希望凭借技术创新战略，在布基纳法索汽车市场占据一席之地。此外，其还计划未来在该国建设一座汽车组装工厂，以推动本地产业发展。正如该公司所说：“创新不是大国的专利，它也可以从非洲的中心发芽、生长和辐射。”
出席ITAOUA品牌发布会的布基纳法索贸易部长塞尔日·波达呼吁本国民众支持该品牌，助力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据《非洲在线》杂志报道，ITAOUA电动汽车的推出预计将对布基纳法索的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它将在制造、销售、维护和可再生能源领域创造数千个工作岗位，为该国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该国政府已表示致力于支持该国电动汽车行业的发展。该国能源和矿业部长巴希尔·韦德拉奥果在近期声明中，也强调了政府促进可持续能源解决方案和明确减少化石燃料依赖的政策导向。

产业洼地的转折逻辑
ITAOUA品牌的诞生，无疑是非洲汽车产业发展中的一抹亮色，但这背后，非洲汽车产业长期以来存在的深层次问题也不容忽视。长期以来，非洲汽车产业的演进轨迹始终充满悖论：尽管拥有13亿人口的巨大市场潜力，但二手燃油车长期占据80%以上的市场份额，形成了独特的“产业洼地”。以至于“二手车的倾倒地”，这个不太客观的形容，常常用来特指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汽车市场。实际上，由于可支配收入有限和新车相关成本居高不下，来自欧洲、日本和美国的转售二手燃油车长期在这些市场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说，从过往经验来看，非洲主动跟随传统汽车产业发展的客观基础似乎动力不足。即便现存一些产业相关布局，也往往只是作为其他区域市场的中转地和“辐射点”。
举例来说，非洲大陆的汽车生产始于优势巨头的组装业务转移。例如南非、摩洛哥、尼日利亚、埃及和突尼斯等国家，要么承接欧洲车企的跨境出口贸易，要么凭借较低的地域成本优势实现本地生产线的初步布局。这些国家如今仍在投入大量资金扩建产能，旨在提高工业产出并扩大出口渠道。例如，摩洛哥在2024年的出口量超过15万辆，预计未来几年还将进一步增长。
尽管取得了一定进展，但仍有一些障碍持续影响着非洲汽车生产。供应链断裂、汇率波动和不断变化的监管要求等系统性风险，都给制造计划带来了压力。非洲汽车行业统计数据显示，大约40%的本地生产企业面临零部件交付延迟的困境，这直接制约着产业进阶的步伐。
因此，从生产线升级到产业链完善，从非洲整体视角来看，其本土汽车产业的发展进程依然漫长。为此，部分非洲国家依托降低关税、改善交通基础设施和简化监管流程等政府举措吸引内外投资。
就如在布基纳法索，中国企业的布局也为该国发展新能源汽车提供了技术参照与产能基础。例如中国运鸿集团与东风汽车携手共建的西非新能源汽车项目。自2024年5月中国运鸿集团与中国东风汽车签署共同开拓海外市场项目以来，该项目不断取得实质性进展。2024年11月，中国运鸿集团旗下非洲项目主体公司正式与中国东风汽车签订汽车项目合作合同，旨在西非联合打造民用车辆的生产，其中包含新能源汽车项目的生产制造。目前项目正在建设中，并计划于2025年9月投产。
当然，北非和西非政府机构支持的工业园区促进了专用汽车生产区的发展。这些区域提供了诸多好处，包括获得训练有素的劳动力、现代化的设施和有竞争力的生产成本。值得关注的是，非洲国家间的区域协作也在不断深化。在西非地区，布基纳法索、马里、尼日尔三国已建立萨赫勒国家邦联，将在农业、水、能源和交通等战略部门“集中资源”，建立一个能够促进服务、商品和人员流通的机制，三国还决定在邦联内部成立一家投资银行并设立平准基金。

跳过燃油时代的“弯道超车”
随着新能源浪潮的兴起，尽管非洲本地的传统汽车生产链布局并不完善，进展也较为缓慢，但对于非洲汽车产业而言，跳过燃油车时代实现“换道超车”的机会确实存在。
非洲发电量仅占全球的3%，这一特殊困境，反而成为其新能源革命的契机。电力短缺迫使企业寻找非常规解决方案：肯尼亚公司Ampersand开发出移动太阳能充电拖车，跟随货运车队流动补能；南非试点电动车电池反向供电社区，在停电时段维持诊所运转。这些创新实践共同描绘出一幅与传统模式截然不同的能源图景。数据显示，非洲加油站密度不足欧美十分之一，但年日照量超过2000小时的先天优势，让太阳能充电桩迅速普及。卢旺达政府更激进地跳过燃油车阶段，在基加利试点“电动车优先”交通网络，用换电站取代加油站。在尼日利亚最大城市拉各斯，燃油车排队数小时加油的景象也与街头穿梭的电动摩托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跨越式发展的底层逻辑，也体现在产品定位的精准适配。当主流汽车市场执着于续航里程的竞争时，非洲企业聚焦“够用就好”的实用主义。肯尼亚Roam公司推出的电动巴士虽仅150公里续航，但配合离网太阳能充电站，成功将乡村客运单价降低至每公里0.12美元；ITAOUA车型330公里的续航设计，同样建立在对本土使用场景的深刻理解之上，正好覆盖西非城市群间日均货运里程需求。而这种需求导向的创新路径，正使得非洲新能源汽车这一“空白市场”的红利逐步释放。“禁燃”的埃塞俄比亚计划进口14.8万辆电动汽车，南非市场则以27.4%的年增速迅猛发展。据Mordor Intelligence预测，非洲电动汽车市场规模将在2029年突破254亿美元。
而除了非洲本身的内驱动因素，中非合作的“南南合作”也功不可没。仍以布基纳法索为例，2021年加入“一带一路”倡议后，该国通过中非产能合作加速产业现代化进程。而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全球南方”的重要成员，始终坚定支持“南南合作”，坚持以开放缓解发展困境、汇聚合作力量，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各国人民，积极帮助全球南方国家发展自己的制造业。
自2024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举行以来，中非企业间围绕“贸易繁荣、产业链合作、互通互联、绿色发展、兴农惠民”等话题开展了一系列富有成效的合作。正如前述的中国运鸿集团与中国东风汽车联合布局西非新能源汽车产业，将成为助力非洲国家汽车产业进入现代化发展进程的重要一环。这种"技术转移+本地化适配"的模式，正在西非催生新型产业生态。布基纳法索等非洲国家已采取措施实现其汽车生产流程的现代化并提高产能。对技术和劳动力培训的投资在效率和产品质量方面产生了可衡量的改善。

未来已来：非洲能走多远？
据世界经济论坛报告《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AfCFTA）：非洲全球商业和投资的新时代》提出，非洲大陆的汽车行业将从AfCFTA中获益，产业价值预计到2027年将增长至420.6亿美元，相较于2021年增幅近40%。这一数据无疑展现出非洲汽车产业的巨大发展潜力和广阔前景。
然而，挑战依旧严峻。电网覆盖率不足，使得新能源汽车的充电基础设施建设困难重重；外汇储备的波动，影响着原材料进口和技术引进的稳定性；地缘政治风险也为产业发展增添了不确定性，这些现实障碍仍将在长期内制约非洲汽车产业的发展步伐。
尽管面临诸多困境，非洲却在以自己的方式探索前行。它或许不会诞生下一个特斯拉，但正在创造一种更具包容性、更贴合本土实际的产业生态。这种生态并非追求对传统产业体系的彻底颠覆，而是在现实约束与理想目标之间，摸索出一条独特的发展进化之路。比如在产品设计上，贴合本地能源条件和使用场景，开发出太阳能充电、续航实用的车型；在产业合作方面，积极与国际伙伴协作，推动技术转移和本地化适配。

这场发生在非洲大陆的新能源变革，具有双重属性。一方面，它是后发经济体突破既有产业秩序的勇敢尝试，试图打破传统汽车产业强国的长期垄断，在全球汽车产业格局中争得一席之地；另一方面，这也是全球南方国家探索可持续发展路径的集体实践，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可借鉴的经验。非洲凭借自身独特的资源优势和市场需求，积极探索新能源汽车发展模式，为全球可持续交通发展贡献智慧。

注：本文首发于《汽车纵横》杂志2025年3月刊